2019年1月24日 星期四

【吹響吧!上低音號】大晦日的鐘【夏優希霙】

  「年末放假要不要約出來一起去哪走走?」某天課程結束的下午,夏紀對身旁的優子與希美提議道。「我最近抽獎拿到了渡假旅社的折價券,跨年期間也能用,想問你們要不要一起去玩?」

  「耶——真不錯耶。」希美聽了夏紀的話,提起了一些興趣。

  「哪裡的旅社啊?」優子挑眉問道。

  「在河原町那邊——啊!我們可以一起去八坂神社的除夜祭,還有知恩院的新年敲鐘,如何啊?」夏紀晃晃頭,猛然想到了些什麼,右手握拳在左掌上敲了一下。「那天可以先在附近走走或是在旅社小小度假一下,然後參拜,隔天再到處逛逛,還不錯麻!」

  「我來問問霙的意見!」

  「部長呢?」

  「會啦、會去啦。」優子皺了皺眉,對夏紀給自己的稱呼有些不滿。「都畢業多久了,你這樣叫怪難為情的。」

  「好、我知道了部長——。」

  「你這是討打是不是啊?」

  優子擺弄著手裡的手機,撇著嘴站在車站大廳的柱子旁,想到了大概上個月發生的事。夏紀果然是欠打——明明是一起出去玩的提案人,結果只有她遲到。優子看了下時間,又往通訊軟體裡按了幾個催促夏紀快點的字句,便轉頭加入了希美和霙正在聊的話題裡。

  「抱歉——真的很抱歉。」過了一會兒,夏紀的聲音從三人的後頭冒了出來。她粗喘著氣,明顯是趕來的一路上都用跑的。「睡、睡過頭了非常抱歉!」

  「中、川、夏、紀!現在都幾點了!」優子沒好氣地說。她將手機的時鐘軟體放大至全螢幕,塞到夏紀的眼前。電子時鐘黑底白字地寫著現在正好是十點半。「我們約的時間可是十點整!你遲到了半小時!半、小、時!」

  「抱歉、抱歉。」夏紀吐了吐舌頭,縮著頸子,雙手合十地向優子再度道歉。「昨天太興奮了睡不著嘛。」

  「你是小學生嗎?」優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夏紀。不過看夏紀那狼狽趕來的樣子,優子也沒再繼續責怪她。「哼、算了。」

  一旁看著優子教訓夏紀的希美與霙笑得合不攏嘴,希美甚至笑得有些大聲。倒不是因為覺得夏紀挨罵有趣,而是這兩人的互動總是讓旁人看來格外可愛。霙拉了下希美的衣角,要她別笑得那麼誇張。優子嘆了口氣,回頭示意希美與霙跟上來,要準備進站搭車。

  「嘿嘿、逃過一劫。」夏紀放緩了走路的速度,靠到希美與霙身側,眨著眼,頑皮地向兩人小聲笑道。「抱歉啊,睡太晚了。不過還好我們約的時間有提早,不會錯過電車……」

  「痛——!」夏紀感覺到頭頂被東西砸了,吃痛地叫出聲。「妳幹嘛啦!」

  「甚麼逃過一劫?」優子站在夏紀的身後,噘著嘴的臉上帶著些許慍怒,右手手掌板得直挺挺地,不偏不倚敲在夏紀的腦袋瓜子上。「你再說一次試看看?」

  「對、對——不起。」夏紀拉長了音,摀著自己頭上剛剛被打著的地方說。雖然優子不太用力但還是有些疼。「下次別打我的頭啦!變笨了怎麼辦。」

  「本來就很笨了有差嗎。」優子故意用戲謔的語氣說道。不過似乎是怕自己真的弄疼了夏紀,她將夏紀拉向自己,柔和地摸了摸夏紀的頭。夏紀沒反抗,只是嘴上仍然不肯停下,依舊要挑優子話裡的毛病吵嘴。

  四個人跨著步伐,兩前兩後地走過了車站入口的票閘。由於放假的關係,車站裡人潮不少。夏紀與優子率先鑽過人群,往月台的方向走去,一晃眼便消失在眾多人們的身影之間。希美牽起霙的手,要帶她趕緊追上。

  「很開心。」霙停下腳步,輕拉住了希美的手,悄聲地對她說道。聲音雖然不大,但裏頭的欣喜卻是顯而易見的。感情像是雙手掬起的水那樣,從話語的指縫間流洩而下。「好久沒能這樣四個人在一起了。」

  「畢竟霙在音大努力著呢,不像我們三個人同校能時常在一塊兒。年末的連假能騰出時間一起聚聚實在太好了。」希美學著方才優子的動作,也撫弄起霙頭頂的頭髮。霙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些微下垂的眼角與上翹的嘴唇勾著笑意,順服地讓希美逗弄自己。

  「我們跟上去吧?」

  「嗯。」甜甜地笑著,霙將被希美牽住的手回握得緊了些。

***

  窗外飄著細雪,看上去便覺有絲冷意要爬上背脊。好在旅店裡開著暖氣,暖烘烘地讓人可以把厚重的禦寒衣物褪下,活動起來才輕鬆得多。

  「總算到啦——我等等要先去泡湯——!」夏紀推開房門,壓低聲音地歡呼了聲。她將羽絨外套掛進旁邊的櫃子裡,便倒在房間裡的榻榻米上滾來滾去。

  「哇!你在幹嘛,有夠沒禮貌的。」優子看夏紀那有些沒家教的動作,忍不住碎嘴了一句。

  「優子也來啊!」夏紀賊賊地笑起,趁著優子轉身脫外套的空檔,一把抱上優子的腰,帶著她躺倒下去。她拍了拍一旁的地面,示意希美和霙過來。「希美和霙也是!」

  聽見夏紀的話,希美與霙對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坐到正打鬧著的兩人身邊。優子抓著夏紀的手臂,搖頭晃腦地掙扎著,但夏紀怎麼樣也不肯放開自己圈在優子腰上的雙手,只是用臉和額頭磨蹭著優子後腦杓的頭髮。瞎鬧了一陣,優子這才停下手裡的動作,老實地躺在夏紀的懷中,發起獃來。

  夏紀挪了下身子,靠著牆壁坐起身。希美側靠著夏紀的肩,雙手將霙嬌小的身軀給攬在自己胸前,手指不安分地爬梳起霙那頭黛藍色的長髮。霙閉上雙眼,身體放軟地窩在希美的懷裡,享受著希美的指尖在自己髮絲之間來回的觸感。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能這樣聚在一起,四人沒有一絲要爬起來的意思。身體與身體間相靠著,體溫與體溫在相互加熱,臉頰上被彼此烘出了溫淡的紅暈。她們之間不需要話語,安靜地感受著這團聚的片刻。朦朧溫暖的舒適感令人有些昏昏欲睡,優子耐不住睡意,在夏紀溫熱的懷抱裡打起了盹。

  「等等誰要跟我一起去洗三溫暖放鬆一下呀——?」夏紀見優子有些落入了睡夢裡,又想到晚上還要去八坂神社與知恩院跨年,如果把下午的時間全在這裡睡掉了總覺得有些可惜。她將優子的瀏海到一邊,輕緩說道:「耶、只有我嗎?」

  「去外頭散步。」霙的說話聲細小,聲音躲在希美的臂膀中,模模糊糊地像是沒睡醒一樣。仔細一看,才發現霙和優子一樣早就被睡神給勾走了魂。

  希美輕晃了下霙的肩。霙悠悠地睜開眼睛,眼瞼眨動,從淺淺的睡眠裡爬了回來。悄聲地確認過霙她想去外面逛逛的想法不是她睡昏頭時下意識的產物,希美接過了霙的話:「霙說想要去附近走走呢。我陪她去吧?」

  聽到希美和霙的意見,夏紀點點頭,又聳了聳肩。天氣太冷了,她實在沒那麼想出去吹冷風——而且現在還在飄雪。泡個三溫暖,在旅社裡瞎晃,這些對她而言就差不多了。不過夏紀也不想強求她們陪自己留下來,便將自己的視線投向坐在身前的優子。她把頭靠在優子的耳朵旁,鬢角摩擦著優子的臉頰,像小貓向主人討要撫摸一般。優子被夏紀細長的髮絲搔得有些發癢,稍微撇開了頭,伸手撓了撓夏紀的下巴。

  「好啦,我陪你待在旅館。反正我也沒特別想出去吹風……」拗不過夏紀的撒嬌,優子的語氣好像年糕那樣軟乎乎地。「希美和霙妳們就一起去走走吧。啊,要穿暖一點免得冷著,圍巾要圍上……」

  「嗯。」霙將掌心蓋住優子的手,柔柔地握著,對優子點點頭,淡淡地露出她慣有的淺笑,用手掌的溫度告訴優子別擔心那麼多。

  「好咧,那我們走吧。」希美讓霙先起身,自己隨後站起。罩上了厚厚的外套,希美與霙互相為對方圍上圍巾。穿戴整齊,向還窩在一塊兒的夏紀與優子招了招手,兩人便要從房間裡緩步出去。「待會見。」

  「五點半前回來唷。路上小心。」與夏紀一同舉起手來,優子念念不忘地叮囑道。

  目送兩人離開後,夏紀伸了個懶腰,放鬆地將下巴靠在優子的頭頂。也許是心血來潮,她開始往優子頭上總會繫著的髮飾吹氣。兩片薄薄的布巾晃呀晃地,像是雀鳥的雙翅,揮動著要飛上枝頭。

  「要去泡湯了嗎?」優子抬起手,捏住夏紀的鼻子,停下了她調皮的行逕。「住手,很煩。」

  「嘻嘻——。」夏紀沒有抵抗優子的動作,操著很重的鼻音輕笑道:「再讓我抱一下。」

***

  推開區隔更衣室與浴場的玻璃拉門,夏紀與優子並排走出了冒著熱騰騰蒸氣的大澡堂。她們身軀上的水珠大多已經抹淨,皮膚經過熱水的洗浴後顯得紅潤,白裡透紅的淺粉色像是春天的櫻花瓣般柔嫩。兩人在更衣區內一面聊天,一面換上了旅館內提供的浴衣。

  「喏,妳要喝什麼口味的?」站在販賣機前,夏紀往投幣孔塞了幾個硬幣,轉頭向正在吹乾頭髮的優子問道:「有巧克力牛奶、水果牛奶、咖啡牛奶……還有牛奶咖啡。」

  「我說牛奶咖啡和咖啡牛奶是一樣的東西吧。我要水果牛奶。」優子小小地翻了個白眼,配合著夏紀吐槽她的裝傻,順道向她點了想喝的飲料。

  「給你,咖啡牛奶。」夏紀俯下身,從出貨槽裡撿出兩個瓶子,將裝著淺棕色飲品的玻璃罐遞給優子。優子神色極度不悅地瞪了她一眼,夏紀這才將藏在另一隻手中的奶黃色瓶子遞出去。「開、開玩笑的,別生氣嘛。咖啡牛奶是我的。」

  優子接過瓶子,用鼻子哼了聲,便繼續對著鏡子梳妝自己。夏紀靠著一旁的柱子,尤饒興味地看優子的雙手忙碌,仰頭喝乾了瓶內最後一滴飲料,將空罐放進一旁的回收籃裡。

  「走吧。」見優子整理頭髮告一段落,夏紀開口說道。

  優子將吹風機放回到梳妝台上,甩了甩她那頭淺棕色的秀髮。她站起身,伸手便是往夏紀那頭稍嫌雜亂的茶褐色長髮裡一抓。潮濕的觸感從優子的指尖傳來,她皺了下眉,露出了些許厭惡的神情。將手自夏紀有些濕黏的頭髮裡抽出,優子甩了甩手,把沾在手掌上的細小水珠給甩掉。

  「喂,你頭髮怎麼還這麼濕啊?」優子瞪了夏紀一眼。見夏紀那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優子二話不說地提起了夏紀的後領。「還想裝沒事啊?過來。」

  「啊、好麻煩喔——。」

  「麻煩什麼,又不是你動手。過來。」優子的話中帶有不容妥協的威勢。夏紀眨了眨眼,也不敢多說甚麼,乖乖地被她拎到梳妝台前坐下。「坐好。」

  優子取了梳子和吹風機,開始給夏紀整理頭髮。她一絡一絡地撩起夏紀褐色的髮絲,拿毛巾輕輕地按壓吸收水分,一絲不苟地照顧著夏紀這頭總是有些亂糟糟的毛髮。

  「等等優子想做甚麼嗎?」夏紀閉著眼,舒心地將自己的頭髮全權交給優子掌控。

  「不知道耶。去坐一下按摩椅?好像不錯。」優子思索了幾秒。

  「啊,這個好。」夏紀托著下巴說道:「泡湯之後去坐按摩椅,總覺得我們倆今天好像老婆婆。」

  「只有妳像老婆婆而已吧。」

  「願意陪我這個『老婆婆』真是多謝妳喔。」

  「哼。」

  優子打開吹風機的開關,一邊梳理夏紀有些打結的髮尾,一邊細心地烘吹夏紀的頭髮,也在上頭擦了些自己平時使用的護髮霜。吹風機扇葉轉動的聲音轟轟,將兩人的話聲吞沒。由於不想提高聲量吵到旁人,她們停下了交談。

  「嗯、吹好了。」撥了撥夏紀的頭髮,優子關上吹風機。夏紀的頭髮經過簡單的養護後變得滑順,不若平時那樣像亂草一樣毛燥,令優子忍不住又多摸了幾把。「妳平時也多保養下頭髮嘛。」

  「不要,好——麻煩。」夏紀身體向後倒,倚著優子的腹部,仰頭對優子露著牙齒笑說:「有優子妳偶爾幫我弄就行了吧?」

  「我說妳啊……」優子嘆氣出聲,擰了下夏紀的鼻子。

***

  夏紀與優子方才從浴場離開,先是享受了下擺在更衣室外的按摩椅,後來還借了旅館裡的桌球桌打了幾局乒乓。兩人骨子裡那股老愛互相爭出頭的倔脾氣悄悄地冒起,打起球來誰也不讓誰,三盤裡各自取了一勝。而第三盤因為多次的同分僵局拖得太長,最後達成共識算成平手。結束了小小的球賽,兩人氣喘吁吁,總算是玩得滿足,才回到四人歇居的和室房間裡。

  房間牆上的掛鐘指著三點五十,距離霙和希美回來還有段時間。穿著浴衣的夏紀與優子一同坐在和室椅上。剛剛運動結束的激烈心跳已經回穩,夏紀躺靠在優子的胸口,手裡翻著一冊文庫本小說,津津有味地讀著;優子則是靠著椅背,不發一語,看著窗外雪花飄散的景色,不知在想些甚麼。

  「夏紀,」望著雪景的優子放下枕在自己腦後的雙手,冷不防地向夏紀吐出了問句:「妳不覺得希美變了許多嗎?」

  「嗯?對啊,變了不少。」夏紀將書籤插進書頁之間,闔上書本,放到一旁。「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沒有啦,就……看今天希美陪著霙出去,覺得她這樣挺不錯的。以前的她可不是這樣。」優子整個人躺在椅背上,淡褐色的頭髮在椅背後彷若布帛般地垂掛著。她將兩手環在夏紀的腰間,仰望著天花板。上頭的燈光透過茶白色的和紙灑落,光線流進優子的眼瞳,滴溜溜地在她綠玉髓般的瞳仁裡打轉。「總覺得她好像變回了初中當部長時的那個樣子。活潑又善解人意,人也很努力……什麼的,不過也成熟許多。然後她對待霙的方式也變得坦率了,不像以前總是拖著霙跑來跑去,把霙耍得團團轉。我覺得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妳觀察得很仔細嘛。怎麼,像是國中生偷偷觀察喜歡的人那種感覺?」夏紀揶揄地說道。她把手掌覆蓋到優子交疊的手上,搓了搓。微溫發熱的手指泛紅,夏紀漫不經心地撫摸著優子的手,像是隨興的樂手撩撥著琴弦,指尖在優子白皙的手背上跳著狐步那樣輕快活潑的舞蹈。

  「什麼啊,在學校裡我不在的時候妳還不是會跟希美在那卿卿我我。」優子抽起一只手,將夏紀在自己手背上淘氣胡鬧的手給壓住。

  「……生氣了?」夏紀向後倒,後腦躺進了優子的胸懷裡。她雙眼上瞄,望著優子的下頦。那雕畫出優子臉型的兩條稜線與頸子一同構成的三角形很是漂亮,夏紀不免看得有些入迷。

  「沒有啦,沒有生氣。」優子將身子前傾,低頭看向夏紀。視線一下子與夏紀對上,優子的眼光不禁往一旁滑開。

  「嗯,我想說妳和霙不也……」

  「哈……」優子揚起她那對粗短可愛的眉毛,嘆氣笑道。她將手掌夾住了夏紀的臉頰,擠了擠。夏紀的眼睛在擠壓下瞇起,眼皮間只剩條縫,嘴也嘟了起來,看來與漫畫裡常見的河豚有些相像。「夏紀介意嗎?」

  「不會噢,畢竟是霙嘛。我也是很喜歡霙的喔?搞不好比妳還喜歡。」被優子擠住臉,夏紀講話像是含了滷蛋一樣含糊不清,但話裡的笑意倒是挺清晰的。「那優子介意嗎?我和希美?」

  「甚麼話,肯定是我更喜歡霙一點。」先是不甘示弱地回了嘴,優子才又囁嚅地補上一句:「不會啊,畢竟是希美嘛。我也喜歡希美。」

  「學我講話幹嘛。」

  「我才沒開玩笑。妳當時不在社團可能不曉得,但希美初中當部長時可是很帥氣的喔?長笛吹得好,人也很有魅力,也是個努力家。要不是退出社團過,我們這屆的北宇治吹奏部部長肯定不是我而是她了。說起來,我這部長能當得有模有樣,也是模仿了希美初中時帶領我們的樣子啊。只是她以前那樣對待霙真的讓我很生氣,不過現在她這樣就挺好的。」

  「我還以為妳一直在生希美的氣呢。」聽優子一口氣說了許多對希美的看法,夏紀感到有些意外,柳葉般纖細小巧的雙眉挑高,也睜開了原本幾乎閉起的眼睛。

  「看她變這麼多早就消氣了。妳看霙現在在她身邊笑得多開心,我又怎麼會生氣呢。」優子的眉角垂下了些許,淺淺地笑道。

  「虧我還時常擔心妳和希美是不是會處不來,看樣子是我想多了?」

  「我的部分妳肯定是想多了,我又不是討厭希美。如果討厭她的話,像一起度假這種好長段時間都待在一起的事我肯定受不了。不過……希美應該不會對以前的事耿耿於懷吧?畢竟我那時候常常對她發脾氣。」

  「那孩子……我想是不會吧。優子也變得溫柔多了呢。」夏紀抬手將手掌貼上優子的臉。順著優子那張可人臉蛋的弧線,夏紀的手指緩慢地滑了下來。「不過對我好像就沒更溫柔多少。」

  優子聽了夏紀的話,扁著嘴,食指與拇指掐起夏紀的腮幫子,輕微地施著力往外拉。夏紀嘴裡發著咿咿嗚嗚的聲音抗議,不過優子沒放手,而是玩得更歡了。一會兒拉開、一會兒擠起,給夏紀扮著非自願性的鬼臉,弄過好一陣子才肯罷休。

  夏紀的臉頰被捏得有些泛紅,雙頰氣鼓地盯著優子,用眼神無聲地抗議。優子看了夏紀不滿的神情,垂下頭,撥開夏紀的劉海,安撫地將唇瓣輕印上了她的額頭。

  「如果可以大家一直在一起就好了。」俯著身子的優子在夏紀的耳邊呢喃道。

  「嗯,我也這麼覺得。」誠心地應和,夏紀轉頭在優子的頰上也啄了一下。

***

  「我們回來了——。」希美的聲音隨著門板推開傳入了房間裡。

  夏紀和優子不知何時調換了位置。優子枕在夏紀的膝上小睡,夏紀則是悠閒地讀著書。她向進到房裡的兩人招了招手說:「歡迎回來。有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我們有看到藝妓……雖然說八成是遊客扮的。這種天氣還要玩體驗服裝活動也真是夠拚命的,不過她們穿木屐慢慢走的樣子也是挺有趣。妳看外頭在下雪吧?街道上已經有層薄薄的積雪,傳統木造建築鋪上了一層白雪,挺好看的。」希美簡單地講了下方才出門散步的感想。「快到餐廳晚餐的時間了吧?」

  夏紀以點頭回答了希美的問題。將書本放到身旁的茶几上,她挺起胸,伸展了因為一直維持固定姿勢而有些僵硬的雙臂。夏紀輕搖了下優子的肩,要叫優子起床。不過優子只是細聲地打了個呼嚕,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優子。」霙坐到優子身邊,伸出手指戳了幾下優子的臉頰,將臉挨到了優子的面前等待她清醒。「散步很開心。我們回來了。」

  「姆嗯——夏紀……不對。嗯?是霙啊。」感受到頰上傳來的觸感,優子轉醒過來,嘴裡迷迷糊糊地嘟噥著。睜眼看見霙的臉在自己眼前貼得有些靠近,優子咧著嘴笑呵說道:「妳們回來了啊,開心就好。」

  「嗯。」霙用手指捲起著自己的側髮,又放了下來。藍得發黑的髮流像是一匹長綢緞,順著手指的彎曲落在她的胸前。輕輕翹起那對細細的眉,霙點了下頭,溫溫地對看著自己的優子露出了微笑。

  「奇怪,妳今天怎麼這麼愛睡。貪睡不是我的專利嗎?」夏紀調侃著,拉了幾下裝飾在優子髮箍上的蝴蝶結絲巾。「快起床——小睡豬——。」

  「妳才是睡豬。笨蛋,不要拉我的髮箍啦。」優子拍掉了夏紀正在自己頂上搗亂的手。「我看妳是高一在分部練習偷懶的時候把現在的份都睡掉了吧。」

  「噗哈哈——。啊、抱歉。妳們也是真的吵不膩耶。」一回來就看見夏紀與優子拌嘴的場景,希美不禁笑出聲來。看了一眼腕上的錶,希美催促道:「走吧,晚餐晚餐。晚點不是要要先去八坂神社,再去知恩院嗎?行程有些趕呢。」

  聽了希美的話,三人趕忙從榻榻米上爬起。夏紀推著腦袋還有些昏沉的優子跑到一旁,脫下身上的浴衣,換上了暖人的針織毛線衫,罩上適合在寒冷冬夜的街道上漫步的羽絨外套。

  「來了——。」兩人換好衣服,夏紀拉住優子的手,跟著希美的腳步出了房門。

  「我會自己走啦。」眼角擠出幾滴淚,優子張大了嘴呵出氣,打著哈欠抱怨道。

  從房裡出來到走廊上,四人談笑著前往食堂。今晚餐廳提供的菜單是鍋物與雜炊,以及新年慣例要吃的蕎麥麵。她們在侍者的引導下找到席位,一齊享用了這頓豐盛的晚餐。四人將美味的菜餚全數送入胃袋裡,一臉滿足地離了席,打算要接著前去八坂神社參加白朮祭。

  旅館距離神社不遠。將房門鑰匙交還櫃檯託管之後,四人走下旅館門前的石版台階,來到大街上。狹窄的人行道上滿是人潮,看來都是要到神社裡求個新年好運。進道像河流似不斷向前推進的人群裡,夏紀捉起希美與優子的手,希美也將霙的手給牢牢牽住,免得在這麼多人之中走散了。

  走過兩個路口,終於看見八坂神社的西樓門。雪白的牆面,漆著朱紅色的梁柱,以及被積雪蓋上的屋頂,在周遭澄黃的燈照下看來格外溫暖。樓門兩側的柱上掛著兩面牌,寫著除夜祭與白朮祭的時間。優子的手空著,便拿手機出來看了下現在的時刻。離燒火繩開始已沒剩多久,四人決定先去買吉兆繩與祈福籤板,再來逛逛神社內的攤販。

  穿過樓門之後,人潮總算鬆散了些,不再那麼擁擠。在水手舍淨手漱口後,沿著神社參道前行,一路上都是些販賣小吃的攤販。優子環顧著四周祭典的盛況,不經意地瞥見了霙臉上正擺著有些少見的表情。她眼巴巴地看著一間賣烤肉串的小攤發獃了幾秒,隨後又回過頭來看向前方,像是怕被人發現一樣,面頰上羞赧地微微泛紅。

  「想吃烤肉串——。」似乎是和優子同樣注意到了霙的小動作,希美拉住夏紀,指著霙剛才偷看的那間攤販傻笑說道:「等等燒火繩結束後想回來這邊買吃的——。」

  「當然可以啊,等等再逛過來。」夏紀略微地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翹起嘴角,看了稍比自己高些的希美一眼。「剛剛的火鍋和雜炊還沒吃飽啊?」

  「嘿嘿、就是嘴饞嘛。」希美抓了抓頭,笑道。

  參道的尾巴接著一個廣場。廣場的正中央是舞殿,屋簷下掛滿了燈籠,淡黃的燈光將舉辦著新年祭典的神社點綴得相當盛大富麗。繞過舞殿,四人買了火繩,取了籤板,也順道去白朮酒授予所那裏拿厄除酒。將香油錢放進賽錢箱裡,拿起白瓷小碟,讓身穿白色常服的神職斟了酒。一小口的清酒吞落腹肚,味道清甜,舒服的暖熱感漫起,驅走了寒氣的同時,似乎也驅走了晦氣,四人的頰上染起暖暖的紅。將小碟裝進白紙袋裡收好,她們轉去一旁,將籤板交給神官。神官將籤放進朮燈籠裡,四人在燈籠前等待不久後即將開始的燒火繩儀式。

  「大家的願望寫了些甚麼?」手裡拿著盤成捲圈狀的繩子,希美向其他三人問道:「我是……想繼續吹長笛,想把長笛吹好。」

  「很有希美的風格呢。不過這樣是兩個願望吧?不會太貪心嗎?」夏紀接了希美的話,笑說:「我嘛……想要學業進步。」

  「甚麼,跟我一樣。」優子看向夏紀,嘴巴咂了一聲。「好——巧喔。」

  「耶?你是不是偷看我的籤?作弊——。」

  「誰要看啊!你才作弊。」

  一如既往,夏紀與優子又開始了她們的鬥嘴。但沒讓她們多鬥上幾句,霙捉住兩人的手腕,停下了她們準備將沒營養的話扔出去的那張嘴。霙的眼神認真,望著吵架的兩人,也望著在夏紀與優子旁笑看著的希美,一字一句的把話說了出來。

  「想……想和妳們……」細聲地說出自己寫在籤板上的願望,霙羞怯地低下了頭。「想和希美、優子、夏紀妳們一直在一起。就算暫時分開,也可以……一直……」

  聽見霙的話,三人愣了一下。緩了半拍,這才會意過來,各自臉上顯出了燦放的笑,敞開雙臂大大地擁抱住霙。她們將霙緊緊地抱在中間,彷彿在展示自己想和霙一直在一起的決心。

  「霙妳好可愛、妳怎麼會這麼可愛。會一直、一直陪著妳的。」

  「會的。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不會丟下妳的,我們會陪著妳的。一直陪著妳喔。」

  「嗚嗯……」被擁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霙小聲地發出了微弱的呻吟。雖然有些難受,但她沒有推開熱情的三人,只是瞇著眼笑,感受來自她們身上那股誠摯的熱度。

  「謝謝……妳們。」

  三人鬆開攬在懷裡的霙,再次將各自的手牽起。負責進行點火儀式的神官手中提著自御神火引來的淨火,將燈籠裡的護摩木點燃。承載著許多人祈願的木片開始熊熊燃燒,將信眾們的心願隨著蒸蒸的熱氣送上了天際。

  四人取了朮火,橘紅的焰燃著吉兆繩,緩慢地在繩節上爬動。雖然待會要離開神社時就要把繩上的火給滅掉,但她們還是時不時地揮動手裡的繩段,想讓這除厄祈福的小火苗能持續燒著,期望讓來自神明的祝福能持續一整年,也期望身邊的女孩們也能受到長久的祝福。

  「啊!烤肉串——。」揮著手裡的火繩,希美想起方才霙看得兩眼發直的烤肉攤販。霙悄悄地捏緊了在自己掌中那隻希美的手,臉上浮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好、好,我們一起去逛逛吧。」夏紀笑道:「被妳說一說我也嘴饞了。」

***

  四人抵達知恩院的時間偏早,於是運氣好地排在了隊伍的前頭。剛在八坂神社引的朮火已經浸水滅了,她們將燒剩的繩子收好,要帶回去當作放在廚房的護身符。

  甫過八點,寺門開啟。跟著排隊的人潮走過長長的參道,過了許久,終於是來到了知恩院的大鐘樓。一眾僧人手裡握著綁在撞木上的粗繩索,在鐘樓的一邊待命。巨大的吊鐘掛於鐘樓正中,鐘體的青銅金屬色澤典雅,有種莊嚴的神聖感。等待敲鐘的人們雖然多得駢肩累踵,但沒有人發出惱人的高分貝噪音,所有人都在這種肅穆裡靜下心來期待新年的到來。

  時間鄰近十點四十,僧人們開始搖動撞木。

  「我有話想告訴妳們。」霙悄聲對其餘三人說道。她似乎是有些緊張,深吸了幾口氣,才將所要說的話給從嘴裡擠出。「我的交換學生申請通過了。這個學期結束以後,我就要去德國。」

  「妳們能等我嗎?就像剛剛說的,我只是……暫時……」

  霙的語音逐漸變弱,最終消失不見。僧人們吆喝起來,聲音大得震天,蓋過了眾人的窸窸窣窣。拉動撞木的僧人幾乎要躺得與地平行,將撞木甩了出去,一口氣撞上梵鐘,散出一陣低沉的轟鳴聲。接在鐘聲之後的是僧侶們誠心的誦經,整齊劃一的朗誦聲彷若歌唱,沉穩、平和而且安詳,像是神佛伸入人界的手,欲拂去世間的災厄,也要撣去人們心中的雜念。爾後佛唱稍息,廣場上回歸到響鐘前的寧靜,衲僧們牽曳著手裡的繩綱,讓撞木保持擺動,等候下一次撞響大鐘的時刻。

  唱經與鐘鳴之間,希美的眼神閃爍著。那些要平靜人心的唱誦,沒能止下她心溏裡因霙的話而泛起的漣漪。視線低垂地看著地板,希美抿住的嘴唇微笑著,然而嘴角卻掛著一絲失落、一股落寞。而在落寞之後,似乎還有些什麼難以窺測的想法沉澱於她黯淡的面容底下。

  夏紀牽著霙的手,不知何時被人流帶到了稍遠的地方。優子踮起腳在人群中找了一會沒有找著,趕緊一邊用手機傳訊息給夏紀,一邊拉起希美的手,怕兩人也走散了。

  「夏紀和霙她們被擠到前面去了,我們之後再到外面會合。」優子閱讀手機裡夏紀傳來的訊息,對希美說道。她把手機收回口袋裡,將目光從螢幕上轉開到希美面上,見著了希美寂寥的神情。「怎麼了?」

  「沒什麼。」希美將臉上的寂然收起,眨眼間又變回了那個平時總是笑著、看來沒甚麼煩惱的希美。

  優子知道希美說的「沒什麼」正代表著她內心肯定哽著點東西,只是不願明說罷了。但既然希美不願意說,她也不好多問,只能默默地將牽住希美的手握得緊了一些。

  「真的沒事啦,剛剛在發呆而已。」或許是感受到優子從手裡傳來的關心,希美側過頭,看著優子笑道,要優子別把她方才的表情放在心上。她說完話,便將注意力再次放回到那口青銅大鐘之上。

  鐘響與誦經交錯著進行,僧侶們的面容莊穆,有條不紊地反覆進行著儀式。最後,僧人們一口氣連撞了兩下鐘。兩響鐘鳴重疊,將一百零八個鐘響給湊齊了。新的一年已然到來,人們互相道賀,「新年快樂」、「恭賀新禧」等聲音不絕於耳。隨著人們走上參道,優子和希美牽著手離開了寺院,到外頭和走散的兩人集合。

  「霙真的很厲害呀——。妳在德國可要好好學上一把,把雙簧管吹得更厲害。」夏紀撫弄著霙的頭髮笑說道。霙抬頭看著夏紀,微閉的眼瞼帶著一抹喜悅,溫軟地笑著。

  「啊——找到妳們了。」遲些從寺裡出來的優子與希美找到了在街燈下等待她們的霙與夏紀。雖然已經過了快一個半小時,優子想到霙帶來的喜訊仍舊有些激動。她拉著希美跑近,拿起霙的手,將其包握在自己雙手的掌心裡,小聲叫道:「太好了、霙!真的太好了!」

  「霙妳很努力呢。」希美站到優子旁,將雙臂背到身後說:「能去德國真是太好了!可不能讓霙妳那麼厲害的才華這樣被埋沒在日本,飛到更高更高的地方果然才是比較適合妳的。」

  在昏黃燈光下被三人圍繞著,霙接受了朋友們的祝賀。

  「交換出國的機會可不多呢。妳就放心地去吧,我們會等妳回來的。」夏紀從後頭一把抱住了霙,湊在她的鬢旁笑道。她抬起頭,將目光投往優子與希美:「妳們說是吧。」

  「這不是當然的嗎!」優子看著霙的眼睛,賣力地點頭。一旁的希美也輕輕頷首,將手掌放到了被優子所握住的霙手上。

  「……謝謝妳們。」靦腆地垂著眼簾,霙細語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依戀與放不下,還有對朋友們陪伴著自己的感謝。聽見霙話裡的情緒,三人一時間沉默下來,夏紀摟著霙的臂膀更使上了點勁,而希美與優子則是將霙的手給握緊了。

  「走吧,我們還要回八坂神社初詣咧。今晚我想睡到自然醒!我可不想大清早還得爬起來去人擠人。」過了半晌,夏紀把手臂弓在肩上,欠伸說道。她推著身前的霙跨開腳步,催促駐足的兩人。「而且——又多了一項重要的事情要向神明許願,我想趕快告訴神明呀。」

  「不是說許太多願望會太貪心嗎?」希美扭過頭,笑著問道。她與優子一左一右地跟了上來,與夏紀和霙並肩而行。

  「看在我許願都是為別人好的份上,神明會寬容一些的!」夏紀說。她把手搭在霙的肩上,靠上前去向她徵詢道:「霙妳說對吧?」

  霙轉頭看向貼在自己頰邊的夏紀,有些傻傻地點了點頭。

  「是這樣嗎?」看見霙的反應,優子笑道。

  「一定是這樣的喔!」

  踩著一格格的路磚,四人的影子在燈光後逐漸拉長,一道向著不遠處的人群走去。

***

  從八坂神社那裏參拜完回來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幸好因為新年的關係,旅社的澡堂開放得比平時晚上不少,優子和夏紀趕緊推著希美與霙在澡堂關門前過去,好讓下午在外頭溜達的她們也能在睡前享受到舒服的泡澡。

  澡堂裡沒什麼人,只有零星幾個與她們同樣晚歸的旅客在洗浴。四人安靜地在沖澡區沖洗了身子,選了一池沒人使用的藥浴池泡進去。將毛巾摺好了頂在額頭,倚坐著浴池裡的石座上,她們交談甚少,閉著眼讓池子的溫度以及騰騰的蒸氣浸透皮膚,將身心都交予這塘舒適的熱水。

  在溫熱宜人的池水裡浸了許久,直到互相發現各自的面龐有些脹紅,她們才慢吞吞地爬出池子到外頭去。換上浴衣,在大梳妝台前撿了位子坐下,四台吹風機運轉的聲音重疊嗡嗡,四人整理起頭髮。夏紀這回總算是肯自己動手,俐落地拿著梳子與風筒將長髮吹乾。

  「妳這不是可以好好自己吹頭髮嗎?」坐在一旁的優子想起下午的事,癟嘴向夏紀抱怨道。

  「優子妳真不溫柔,就不能讓我撒嬌一下?」

  「妳這不是撒嬌,是撒野了。」優子故意用著不高興的語氣說話,伸手咚地一聲敲了夏紀的頭。

  「哇、怎麼又敲頭!」腦袋吃痛的夏紀小聲地哇哇亂叫。抱著自己的頭,她滑稽地轉身去向置身事外的兩人討救兵。「要變笨了!霙、希美——優子欺負我——。」

  「變笨點才好,免得妳一直耍小聰明。」將臉撇到一側,優子哼聲說道。

  打理好全身上下,少女們從更衣室裡出來時浴場已經空了。雖然有從販賣機那裏買了牛奶來喝,但想到旅社有提供現煮拉麵作為宵夜,夏紀還是嘴饞地向三人提議去吃點東西墊肚子。或許是因為泡熱水澡消耗了一些體力,肚裡的飢餓感開始翻騰起來,就算知道可能會變胖,三人還是欣然接受了夏紀的臨時動議。

  食堂的燈光昏暗,時間鄰近打烊,四人踩線地交了點單給櫃檯。過沒多久,簡單的一小碗醬油拉麵端上了桌。湯頭香味濃郁但不怎麼油膩,麵條彈牙好吃,配著筍乾的甜味入口,讓人想頂著發胖的罪惡感再吃上一碗。不過女孩子終究還是在意體重的,咂了咂嘴,她們老實地將小麵碗端還給了吧檯的師傅。

  就這樣在客店裡繞上一圈,四人才帶著睡意回到了房間裡。

  「啊——累了累了。」希美伸手捉住了電燈的拉繩,向三人說道:「我關燈囉。」

  「嗯。」

  女孩們身穿著浴衣,舒服地窩進飯店人員早已為她們鋪好的布團中。躺在並排鋪放的棉被裡,她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先是三人集中了火力探聽霙最近的校園生活,在經過一番嘻笑的追問之後,話題轉到了四人都有收看的日劇上。整齣電視劇的劇情被她們完整地聊過了兩遍,似乎是覺得意猶未盡,說是要聽聽創作主題曲的歌手在新年節目上的表現,擠在一塊兒用手機看紅白歌合戰在影片網站上方才的直播紀錄。

  「他唱得真好啊!這是人型專輯了吧?」聽著旋律與歌聲,希美不禁讚嘆出聲。

  「有請我們的音樂專業鎧塚同學來評分評分——。」夏紀笑道。趴在一旁的霙沒有回應,和緩規律地細聲打著呼嚕,似乎是睡著了。

  「霙?睡著了啊。」優子輕撫霙的長髮,謹慎地用氣音壓低音量,深怕吵醒了已經進入夢鄉的霙。「大概是今天玩一整天很疲倦了吧。而且她平時也習慣早睡早起,小聲點別吵醒她吧。」

  「那我們也睡吧。」夏紀模仿了優子的聲調,呼著氣講話。優子皺了下眉頭,聽著夏紀仿效自己講話的方式不知怎麼的就有些來氣。不過看在霙已經睡著的份上,優子決定放夏紀一馬,以免打鬧的聲音把霙給弄醒。

  旅社房間的天花板敷著米白色的漆,街燈透過窗簾微弱地照出其上梁柱相接的稜角,顏色呈現出一種黯淡的灰。優子百無聊賴地打量著天花板,雖說身旁的夏紀已經與霙一同發出了睡著的鼾息聲,但優子就是沒什麼睡意。

  「下午好像真的睡太久了點。」優子暗忖道。她翻過身子,換了個姿勢,將手臂枕在頭側,由正躺改為側臥。霙趴睡的臉對著她,表情安詳平靜,唇上抹著一道淺淡的微笑,好像是可愛親人的小動物偎在飼主旁那樣酣睡著。優子費了好大的勁才克制住自己,沒有伸手去摸霙的臉頰,以免驚擾了眼前這睡美人的安眠。

  又端詳霙的臉看了一陣,優子仍是毫無倦感。眼見時間越來越晚,她決定閉上眼嘗試一些助眠的偏方。畢竟就這樣子清醒下去也不是辦法,要是明天一起去街上散步時精神不濟,那可就有些掃興。她闔著眼培養睡意,房間裡傳來了一陣棉被摩擦的沙沙聲。優子只道是有人翻身,便也沒多加在意。直到聽見踩踏榻榻米上藺草的細碎聲響,她才略為起身,要看是誰醒來了。

  「希美——?」揉了揉眼睛,優子細聲地對微光中模糊的背影問道。但似乎是優子的音量太小,希美沒有聽見。她悄聲地從衣架上裡抓了外套,輕手輕腳從房間裡到了外頭。

  「這麼晚了要上哪兒去?」一邊思索,優子也躡著手腳跟了出去。

  動作放輕地關上房門,希美的身影已經不在走廊上。優子在浴衣上披著土黃色的披巾,往旅社的前廳踱去。多數的設施都已經休息,只有前廳仍舊亮著燈光,由值夜班的門房獨自守著。前廳的角落是交誼區,安放著一台自動販賣機和幾張沙發,還有兩、三盆和式的觀賞盆栽。繞過放在交誼區入口、扭曲著姿態的小型松樹,優子在沙發座上找著了正喝著熱可可的希美。

  「妳在這啊。」優子停下腳步,對低頭啜飲著鋁罐子的希美搭話道。

  「啊,優子。」抬起頭來,希美久沒睡著的雙眼有些泛紅。「我睡不太著,就出來找點喝的。」

  「我也睡不太著,下午在旅館裡睡得太多了。我去買個飲料。」優子搔著後腦說。她信步走到機器前,往投幣孔裡放了零錢。鐵鋁罐匡噹一聲落在機器底下的槽裡,優子將飲料撿起,用暖乎乎的瓶身加熱自己有些發涼的手掌與手指。

  走回到沙發前,優子坐到希美的身旁,扳動罐上的拉環,打開了飲料罐。與希美手中同樣的巧克力香氣從罐子口飄散出來,她嗅了嗅這股甜甜的味道,小口小口地將冒著白色熱氣的可可亞喝進嘴裡。

  「霙要去國外了呢。」手裡的飲料已經空了,希美不安分地擰下了易開罐的拉環,投進罐子的開口裡發出了咚隆的聲音。她仰躺在沙發椅背上,雙眼失焦地讓視線在和燈與盆栽之間飄晃。

  「是啊。」側過臉看著希美,優子默默地觀察她的表情。希美的眼睛有些無神,雙脣微開,好似在發呆。但這副表情與其說是什麼都沒在想,不如說是想了太多。優子放下手裡的飲品,輕聲說道:「怎麼啦,這不像妳。」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寂寞。」注意到優子的眼光,希美回了神,轉過頭來,笑得有些苦澀。

  「別擔心,霙讀完書就回來。」優子伸手摟住了希美的肩膀。「霙讀了音樂大學不也沒跑掉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但就還是會……寂寞啊。到德國的話,就不知道得多久才能見上一面了。」

  「一起等她回來吧,還有夏紀和我在呢。一個人等很難受的話,三個人或許就會好一些吧。」

  「也是啊。」聽了優子的話,希美眨了眨眼。藍色的瞳孔好像澄清的湖水,被眼瞼撥起了細微的波紋。「優子,謝謝。」

  「謝我什麼呢。」握住了希美的手,優子說話的聲音細柔。「今天聽到霙說這件事,我啊……也是覺得很寂寞呢。只是想到還有妳和夏紀在就好像沒那麼難忍受了。幾年而已,咬個牙還可以等吧。畢竟這趟留學對霙來說可是很重要的吧?說不準會成為她演奏家生涯的一個契機。我們作為霙的好朋友,可不能這樣讓她不放心地去闖啊。」

  「剛剛講的可不要告訴優子啊!怪難為情的。」回想方才的話,優子頓了一下,臉頰有點泛紅,又補上了這麼一句。

  「啊哈——不會說的、不會說的。」希美笑了起來。抬頭看著上邊,長吁了口氣,面上看來是放鬆了一些。「感覺好像睡得著了。」

  「那我們回去吧。」

  「嗯。」

  兩人起身,回到房裡去。小心地不驚擾到已經睡著的夏紀與霙,鑽回了被窩中。窗外的天空依舊暗沉,微弱的光線透過簾子,柔柔地鋪在房間裡。四個不同節奏的鼻息聲在室內輕響著,女孩們睡進了夢鄉之中,做起了共同的夢。她們夢見晨曦從覆著雪的富士山緣冉冉升起,見著了盤旋於空的鷹。鷹的羽毛上沾著湛藍,展著翅膀,不疾不徐地向遠處飛去。

  「想一直在一起。約定好了。」

  說著口齒不清的夢話,四人不約而同地在熟睡中綻開了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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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大家好,這篇是會收錄進新刊《請一直一直留在我身邊》的短篇

講述的是四人還在曖昧時期的故事!

同時我也會發一篇印調,懇請大家幫忙填寫一下!

大概就是這樣,繼續去趕其他篇故事 QQ

最後,

米津米津得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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